那人一臉的尷尬，暫時接不上話來。

謝大娘子又道：“咱們來接著說說這位先生方才提出來的疑慮，這位先生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那麽這位先生可知道這是哪朝哪代才出來的論調？”

這人氣息再次一窒。

謝大娘子冷笑一聲道：“據我所知，女子無才便是德乃是憤激之語，乃是一對夫妻閨中作樂，因為丈夫才學不及妻子，所以便說‘男子有德便是才’，妻子為了自謙才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先生以讀書人自居，卻這樣不求甚解，也是令人齒冷。

“再說這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先生可知道當年聖人是在什麽情況下說出這句話來的？”

那男子臉上微微一紅，有些語塞。

謝大娘子不等他找出辯解之言，便搶先說道：“那是因為聖人見了衛靈公與南子而有感而發！這裏的女子便是指的南子。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說完這句話，謝大娘子別有深意的看了那男子一眼。

顧傾城對身邊一個小女童低語數句，小女童立刻聲音清脆的大聲說道：“聖人的意思是：我沒見過喜愛道德像喜愛女色一樣的人!這位先生與人辯論，動輒提到妓子，想必是十分好色的了，若是能把向學之心也如好色一般，想必今日便不會這般輕易被我們學社駁倒了吧？”

圍觀眾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謝大娘子向著顧傾城這邊投來感激一瞥，顧傾城既然授意小女童這樣說，便是對自己最好的支持了，所以她朗聲道：“敢問先生，可否說出這句話後面的句子？”不等他開口，便又補充道，“自然，我問的是原句。”

男子一楞，搜索枯腸，還是一個老者回頭瞪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他才說道：“小人頑，女子無處不私。”

“好，”謝大娘子點點頭，微笑道，伸手指了指圍觀眾人，“只怕有許多人不大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還請先生解釋一番。”

男子額上有些冒汗，但還是說道：“意思就是說小人頑劣，養女子要多出許多花費。”

“那麽，”謝大娘子面上含笑，卻是寸步不放，“請先生再詳細解釋一下，這小人指的是什麽？花費又指的是什麽了？”

男子遲疑道：“這……”

這時那女童又聲音清脆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小人說的便是小孩子或者仆役，而這裏的花費指的便是做衣服的布，因為女子衣裳繁覆需要的布一般比男子要多！”

“所以呢，”謝大娘子口角帶笑，眼神卻是咄咄逼人的，“這位先生，聖人原本的意思是說，仆役和小孩子比較頑劣，教導起來需要花費一定的精力，而養一個女子需要花費的財帛比較多。

“當然，還有另一個釋義，因為這番話畢竟是聖人見過衛靈公之後所說的，便是說仆役和小孩子包括女子在內都不大容易接受教化，究其原因呢，先生想過沒有？”

男子額上冒汗。

謝大娘子眼神裏露出輕蔑之色，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小女童。

小女童笑嘻嘻的說道：“因為小孩子天性便是喜歡玩鬧的，想要讓他們安靜下來讀書是不大容易的，這個但凡家裏有小孩子都會明白，別說讀書了，就是讓他安安靜靜聽你說幾句話都不大容易呢！

“還有仆役呢，既然是仆役，每天要做的事情自然是非常多了，哪裏會有空閑來接受教化？再說他們從小就是服侍人的，定然一點基礎也沒有，一上來便對著他們‘之乎者也’能聽懂才怪了！

“再說女子，各位家裏都是有女人的，或者母親或者妻女，你們從早上起來一睜開眼，可曾看見哪個女子清閑過？早上起來要整理家裏一切，伺候一家子的飯食，收拾的差不多了，也該做中午飯了，吃晚飯有些空閑不是做家務事便是做針線活貼補家用，這一天到晚忙個不停，又哪裏有時間來讀書？

“書上還說過‘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意思就是說不參加勞作，不辨別五谷，這樣的人怎麽配為人師呢？這話本來是罵聖人的，可是聖人聽了還非常高興，認為說這話的人是隱士高人。

“可是如今這世上，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男人也太多了，每天只是抱著書本死讀書，還要靠著家中的老母弱妻紡績度日，並不知道生計艱難，這樣的人又怎麽配稱‘君子’？

“作為一個男人，不該肩負起生活的重擔麽？靠著女人才能勉強度日，這樣的人不該被人唾棄麽？他又有什麽資格來罵女人？難道他的母親、祖母、外祖母便不是女人了？難道他還敢當著這些女性長輩的面說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女童年紀小，聲音清脆，字字如刀。

那男子面紅耳赤，原先還算挺拔的身子竟就此矮了一大截。

“若是女子家中願意供她讀書，願意讓她識字，這有什麽不好的？又妨礙到誰了麽？”女童委委屈屈說道，“比方說，我們認得幾個字，最起碼會寫自己的名字，會寫自己所住的地方的名字，萬一哪天走丟了……

“也許大家認為我是在危言聳聽，可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大家，我，許三妞就是曾經走丟過的孩子，是那無良的拐子將我抱走的！幸而我自幼跟著隔壁的哥哥認得幾個字，才知道他帶我到了那裏，趁他不防備跑到了衙門裏，這才有幸重歸故裏，家中父母知道我之所以脫險就是因為平素認得了幾個字所以便拿出錢來讓我讀書。

“這位先生，大叔！請問，我讀書識字可曾用過你家一文錢？可曾傷害到你一分一毫？既然不曾，你為何偏要認為我讀書不對？難道我當年便應該被那拐子拐賣到外地去不成？你可曾想過我家中父母親人是多麽著急傷心？”

女童大大的眼睛裏滿是淚水，清秀的小臉兒上寫滿了委屈。

這一下圍觀的眾人也紛紛議論道：“是啊，管好自己家裏的事情就是了，幹嘛把手伸那麽長？別人家的事與你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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